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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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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來的,的確就是蕭沈淵。

他穿著輕便簡潔的湖藍色戎裝,身姿挺拔如松如玉,只是站在那裏便有一種叫人無法忽視的氣質。因為長途跋涉的緣故,他的面色在燈光之下稍稍顯出一份病態的蒼白,唇色染紅。只是,他那一雙眼睛卻帶著一種烈火燃燒都及不上的亮度和溫度,叫人在他的目光中不得不俯首稱臣。

蕭沈淵看著跪在自己前面的周雲起,神色不變地走上前坐到主座上,淡淡一笑:“你該叫我陛下了,雲起。”

周雲起面上帶了一點苦笑卻還是俯下身行了一個君臣大禮:“臣駕前失儀,臣知罪。”頓了頓,他才艱難的說道,“臣早該想到,以陛下之能,若有歸來之日,必是如此。”

蕭沈淵卻垂眼看他,語聲溫溫:“可我卻從未想到,有朝一日你會背叛我。”他目視著周雲起面上那種覆雜的神情,自嘲而笑,“蕭沈燁和杜雲微,剝開他們的身份去看,就知道他們的確是會做出那些事的小人。但是你卻不同,雲起......”

他的眼底是那深不可測的寒淵,沒有一點的光亮,可是聲音卻是冷如凝冰,刺骨之寒。

“當年我初入兵營,武藝亦未大成,司馬臨之兵馬兩倍於我秦國,戰局艱難,我幾次戰場遇險,是你舍命救了我。”

“陛下曾經也舍命救過臣許多次。”周雲起俯首在地,額頭抵在冰涼的地面上,並不起身只是低聲答道。

蕭沈淵並不應聲,接著道:“陽平關一戰,我初掌大局,無人可信也無人敬服。是你站出來領了五千精兵引開司馬臨的大軍,那場血戰,五千人只剩下一千不到,你也幾乎送了一條性命,這才使得我有機會攻下陽平關。”

周雲起無言以對,手掌緊緊握起,靜靜闔上的眼裏卻已然有了淚水。

當年蕭沈曜初掌大局卻不曾揭露身份,所有人都只當他是上面派來歷練的宗室子弟,無人敢相信這樣一位年輕有無多少經驗的主將。所以他便主動領了那最艱難的差使,那場戰的確是他此生最艱難的的戰役之一,五千人馬就那樣被司馬臨帶軍圍著,不能進不能退,到了最後天邊仿佛都被血染紅了,他眼睫上還沾著幹涸的血粒,無數親兵死在身側,手中的劍一時也不敢松開。可是那時候的他卻堅定而肯定的知道:只要熬到援軍來了就好,蕭沈曜一定會來的。那時的他相信蕭沈曜甚至勝過他自己。

蕭沈淵的聲音也頓了頓,他就那樣看著周雲起跪伏在地上,目光越過他一直看向那遙遠的過往,長長的嘆了口氣:“你我不是兄弟卻更似兄弟,更是曾經以性命相托。所以,我一直無法理解你的背叛。”他的嘆氣聲是如此的悠長惋痛,仿佛是從心底最深處輾轉出來的。

蕭沈曜乃是一個永遠都不會回頭的人,他的目光永遠都在最前方,他的腳步也永遠都不會停下。這般回憶過去的感傷於他而言乃是很少、很少,幾乎不存在的事情。物以稀為貴,因為少,所以更加感人更加真切。

周雲起終於壓抑不住那心中的痛苦,重重的叩首:“是臣鬼迷心竅,辜負陛下信任。求陛下賜臣一死吧。”

蕭沈淵沒有理會他的求懇,反倒起身走過去伸手扶起他,搖了搖頭:“可我等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我就知道你是為何了。”他似有似無的勾了勾唇,隱有譏嘲,“你可是因為知道我並非雲貴妃之子,因緣巧合之下得知我生母身份,以為我是魏國血脈?”

提起當初之事,周雲起痛苦的皺起眉頭,垂首不語。

蕭沈淵卻笑了一聲,他的笑聲聽上去輕而冷,就像是刀片一般的輕薄而見血,說起話來卻是清楚明白:“你不知內裏,自然是這般去想,並沒有什麽錯。”他長長的眼睫慢慢的垂下來,遮住了眼底那些覆雜的情緒,平靜的緩緩說道,“當年皇祖父看上去嘉平許家長子許風詠的妻子紀氏,不顧帝王聲譽,強奪臣妻。只可惜紀氏當時已有身孕,並且以死相逼要留下那孩子,皇祖父為了安撫紀氏也是為了讓紀氏投鼠忌器便將那孩子交給一個低位妃嬪,當做公主養大。這個女孩酷似紀氏,生就傾城之貌、性格又溫婉聰慧,皇祖父因為紀氏的緣故愛屋及烏,倒是對她有了幾分感情。只是他卻沒想到,自己的太子會迷了心竅一般的愛上這個養女。當時紀氏已然過世,皇祖父為了皇家聲譽便將這個養女嫁去魏國,只求分開這兩人。只是,等到皇祖父賓天,父皇就迫不及待的用了手段將那個被和親的公主接了回來。”

周雲起從來便不曾想到皇家竟會有這般的荒唐情事。當他知道蕭沈曜的身世的時候,聯系到樂平長公主的死訊,只以為她是假死逃回國,腹中乃是魏帝之子。他不由為之深深驚恐——他的理智提醒著他不能讓這樣血脈和身世覆雜的蕭沈曜登上秦國皇位,心中更擔心若是有朝一日蕭沈曜的身世揭露,秦國又要有一場內戰。他深知蕭沈曜之能,知道他會是最後的勝者,但那也必是要以秦國皇室的血流成河以及秦國的偌大內亂為踏腳石。

他對蕭沈曜的忠誠不容置疑,但是他的秦國的忠誠卻是比性命還要重要的存在,刻在骨子裏的。

蕭沈淵很容易就可以從周雲起的臉上看出他的心思,他的心情似乎也有些覆雜,但他還是認真的解釋了幾句:“其實,當年父皇登基不久,就暗地裏就去魏國接回了樂平長公主。之所以這麽順利,甚至直到我即將出生才傳出所謂的死訊,乃是因為有現今的魏國太後幫助......”

與此同時,魏國亦是有人再說起此事。

魏國太後沐秀平往日裏養尊處優、保養得當,雖然年過四十卻依舊容貌秀美如雙十少女,她身姿纖細,形容楚楚,遠遠看去也好似猶如纖弱少女,惹人憐惜。她此時正端坐在木案前面,認認真真的煮茶,那動作便如行雲流水一般,一舉手一投足皆是雍容自然之美。

她對面坐著的正是傳說中她的入幕之賓左相周問水。

沐秀平擡手將一盞茶遞給周問水,微微一笑:“許久不曾親自動手,你且嘗嘗滋味。”她朱紅色的鳳袍上繡著鸞鳳,栩栩如生,威儀堂皇,與那她的容貌形成鮮明對比。

她看上去就像是鄰家那溫柔纖弱的小姑娘,清楚明白的就像是那一洗碧空,溫柔的就像是纏綿悱惻的南江江水,纖弱的好似路邊那天真浪漫的嬌花,笑起來的時候稚嫩而怯怯,常常叫人忘記她的身份和年齡。只覺得這樣可憐可愛的孩子,真不知要如何在宮裏生長。

可是,就是這樣的女子,一入魏宮就得了當年閱遍天下絕色的楚帝的一顆帝王心,使得那六宮粉黛無顏色,先後產下二子一女,位及中宮,即便是當年傳說中的天下第一美人的樂平公主亦是及不上。

周問水默不作聲的接過茶盞卻不喝,自嘲一笑:“太後既然早已將臣的事情查個一清二楚,何必還要等到如今再揭開。”

沐秀平嘆了口氣,擱下正要喝的茶水,用溫溫的聲音說道:“問水的心還是太燥了一點。喝茶最講究的就是清心、安寧。”她擡頭看了眼周問水,輕輕的說道,“我本以為蕭沈曜死了,你會安穩一點。只是沒想到,你竟然還和秦國有聯系,只得借你之手,叫秦國吃個大虧。”

她迎上周問水的目光,溫柔的笑了笑,伸手撫著他的臉:“至於為什麽放過你,問水你難道不知道嗎?”她的指尖剛剛被茶盞溫過,光滑而溫暖,在周問水那張臉上流連不去,“你生了著一張臉,叫我如何忍心動手?我已經失去那人,一無所有,哪怕你只是一個贗品,我亦是求之不得。”

周問水的神色僵了一下,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沐秀平笑容不改的撫著他的臉,目光裏帶著一種癡迷的戀慕,最後才將手指落在他的唇上,輕輕的點了一下,語聲聽上去天真而無辜:“那對蕭家的父子倒是如出一轍的可惡。當年的秦國先帝用那人的性命逼著我替他送樂平長公主回秦,直到後來我掌管了後宮才有膽子叫那替身去死。”她頓了頓,接著道,“等到蕭沈曜了,卻要尋那一個和那人相似的替身送到我跟前,真真是叫人氣惱。”

她口中說著“可惡”、“叫人氣惱”這樣的話,可神態依舊帶著還是那種少見的柔情蜜意,有一種小女孩的羞澀和溫柔:“問水,我待你這般好,你怎麽就一點心肝都沒有呢?”她手指慢慢滑下去,正好落在周問水的心口,語調委屈的道,“有時候,我真想挖出你的心看看,裏面有沒有我呢。”

周問水整個身子都是僵冷的,好一會兒才答道:“我的心裏自然是有你的,只是還有比你更重要的。”

沐秀平臉色一僵,像是被火燒到一樣收回手。

記憶裏面,那人也曾轉頭看她,目光一如清風明月一般的清楚明白,無月無風的夜裏也因為他的目光而更顯溫柔纏綿。

“我的心裏自然是有你的,只是還有比你更重要的。”

男人,這就是男人!

沐秀平只覺得恨從心頭起,這一瞬間,她仿佛又成了當年那個對命運無力並且絕望的小女孩,渾身哆嗦卻說不出一個字來。她瞪了周問水一眼,冷下聲道:“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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